“献身生命科学事业，攀登高峰永不停！”这是沈荣显院士 83 岁高龄时亲笔所书，是他的人生信条，也是中国农业科学院哈尔滨兽医研究所（以下简称：哈兽研）老一代科学家们的人生写照。

我与沈荣显相识于 1985 年，那时我刚刚毕业来到哈兽研工作。当时的印象，沈老是一位兢兢业业、普普通通的科研人。与沈老慢慢地熟悉，是在 1995 年我的实验室搬到与沈老同一层楼以后，才逐渐深刻地感受到这位科研前辈平实但不平凡、执着且又坚守的精神。每当回忆起与沈老相处的点点滴滴，我都深深地被这位老一辈科学家特有的人格魅力和坚韧品质所折服。

甘于平淡，为人低调。与沈老实验室同一层楼时我看到，沈老每天早早来到实验室，很晚才离开，节假日也不例外；从不参加聚会应酬，午饭仅是一盒自带盒饭；那时沈老虽已是古稀之年，仍坚持每天走路上下班，出差时行李箱也都是自己拎，从不麻烦别人。这样的生活轨迹，沈老一坚守就是 60 余年。

实验室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即便已是年逾八旬的高龄仍然亲手做实验。那些看似枯燥的试管、平皿，在他的眼里就像是一个个可以消灭病毒的神秘武器。一件白大褂、一架显微镜、一组组复杂的实验数据、外人看起来平淡而乏味的实验，对沈老而言却是一个有声有色的世界。沈老的实验记录本更是让人叹为观止，隽秀的字体，详实的记录，配着一幅幅插图。至今在哈兽研，它们都是一处让人赞叹的“景观”，也是对我们这些科研人一种无声的鞭策。

沈老平时言语不多，更无闲话，与我们后辈交谈亦是讨论调整研究思路、创新研究方法、完善研究内容等。他常常说：“做科研是一件苦差事，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实实在在干就好，要知道科学家是干出来的……”。正是这种淡泊名利的低调情怀，沈老创造了一项又一项举世瞩目的科学成果。他不仅以自己严谨和勤奋的科学态度为人类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更以不计名利的得失诠释了一个科学家的人格本质。

临危受命，勇攀高峰。1948年，沈荣显初到东北农业部家畜防疫所（哈兽研前身），就接到了研制牛瘟疫苗、支援解放战争的任务。当时，东北农村牛瘟肆虐，大批耕牛接连死亡，西部蒙古牛和本地黄牛发病后死亡率达50%，东部朝鲜病牛死亡率高达100%。全国疫情严重，四处告急。沈荣显和他的团队通过不断的尝试，于1949年研制成功牛体反应疫苗；1951年，又研制成功了山羊化兔化牛瘟疫苗；到1953年，这场席卷东北华北的牛瘟终于被消灭了。然而，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这种牛瘟疫苗毒力比较强，为此，沈荣显又投入到紧张的驯化试验。1953 年 3 月，沈荣显受农业部派遣，随免疫队登上了青藏高原，向牦牛牛瘟宣战。对于解放初期的藏区来说，牦牛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牛瘟疫情给牧区人民带来严重的经济损失和生活困扰。由于交通的极度不便利，根本无法将研制好的疫苗运输至藏牧区，才过而立之年的沈荣显与免疫队成员们临危不乱，就在简易的帐篷里利用当地有限的资源和设备，潜心研究，改进生产工艺，研制出适合牦牛的牛瘟疫苗。

沈荣显院士生前工作照。

图片由中国农业科学院哈尔滨兽医研究所提供

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没想到费尽心力研制成功的牦牛疫苗却因为当地牧民对解放军、汉人、共产党的不信任和误解，拒绝免疫队对其牦牛进行疫苗免疫，甚至还有武装暴力冲突的事件发生。

但沈荣显他们并没有放弃，在一点点取得牧民的信任后，最终用诚意和疫苗的疗效打动了牧民，并借此慢慢消除了横亘在牧民与解放军、汉人、共产党之间的隔阂。至此，我国仅用 3 年时间就消灭了建国以来两种人、畜传染病之一的牛瘟，为我国减少经济损失达数10亿元。这是我国兽医史上的一项重大业绩，这项成果也因此获得我国首次颁发的科学奖。每每谈及这段高原抗瘟的往事，沈老都是一如往常的风轻云淡、似是讲述着发生在别人身上故事，起初我也只是当故事听，可是细细回味之后，我对面前这位熟悉的老前辈以及他所代表的老一代科学家更加肃然起敬！

攻坚克难，积极探索。马传染性贫血病是由马传染性贫血病毒引起的以马、驴、骡持续性感染的一种烈性传染病。与人类免疫缺陷病毒（HIV-1）、猴免疫缺陷病毒（SIV-1）等同属逆转录病毒科慢病毒属的成员。由于马传染性贫血病毒病有极高的致死率，所以一直是困扰世界养马业最严重的传染病，许多国家不惜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试图研制出有效疫苗，但却毫无成效。由于马传贫病毒快速变异和与宿主整合的特点，众多的科学家提出“慢病毒无免疫”的理论。面对这样的科学难题，沈荣显首先提出并倡导用驴白细胞培育驯化驴强毒的研究思路，决心走出一条中国式的“马传贫”研究之路。

外人看起来平淡而乏味的实验

在沈荣显眼中却是一个有声有色的世界

沈荣显不仅主持这项试验工作，而且亲自进行继代驯化工作，研究过程几经波折，甚至出现重大挫折，但他没有放弃，直至传到第125 代，才解决了一系列关键性问题，历时 10 余载成功地研制出驴白细胞弱毒株，突破了慢病毒免疫预防的禁区，有效地应用于我国的“马传贫”防制工作上，10 年间共为国家挽回经济损失 65 亿元。至今为止，这也是世界上唯一大规模应用的慢病毒疫苗，在慢病毒的研究史上立下一座丰碑！

该项成果于 1983 年获国家发明一等奖。在“马传贫”研究道路上沈老倾注的心血、忍耐的孤独、克服的艰辛，是常人不能承受之重。“马传贫”被成功控制后，沈老又为开展相关基础研究四处奔波筹备科研经费，苦心维续着大半生的研究心血。

研究“马传贫”时期，沈荣显在实验室的工作照片

科学探索无穷尽，特立独行求真知。沈荣显的科研之路并没有止步于马传贫弱毒疫苗的成功。由于马传染性贫血病毒与人类免疫缺陷病毒（HIV-1），在基因组结构、致病机制、临床症状、病毒生活周期等方面极为相似，马传贫弱毒疫苗的成功也为其他慢病毒疫苗的研究提供了独一无二的模型。为此，年近八旬的沈老没有停止对科学的探索，提出以马传贫疫苗研究路线为模式、以“人—猴艾滋病毒嵌合克隆”为基础的新型艾滋病疫苗发展策略。他坚定无畏的话语掷地有声：“我从选择动物病毒专业，将自己与战胜和最终灭绝病魔的事业联系起来了。40 余年靠集体的智慧和千百次实验，先后消灭了我国猖獗流行的牛瘟和控制了马传贫的流行。现代科学不断开拓人类的视野，由于马传贫病毒与艾滋病毒的相似性，所以马传贫疫苗的研制成功，给艾滋病预防带来希望。我愿为人类最终消灭艾滋病而贡献力量”。

20 世纪 90 年代，在美国国际“马传贫”研讨会上，沈荣显作重要会议发言

在沈荣显从事家畜病毒性传染病与免疫学研究 60 多年中，曾先后参加培育成功了牛瘟、羊痘、猪瘟、马传贫弱毒等疫苗，在学术上突破了“慢病毒不能免疫”的理论。2001 年，在“20 世纪中国工程科技最伟大成就”评选活动中，畜禽水产养殖技术的疾病防治共评选出四大成就，其中有三项是在沈荣显主持或主要参与完成的。沈荣显还曾获得国家发明一等奖、陈嘉庚农业科学奖、何梁何利生命科学奖、中国专利金奖、2002 年黑龙江省首届最高科学技术奖等。

在艰苦而漫长的 60 年中，沈荣显院士从未停止过与病毒的抗争，从未停止过对科学精神的坚守，他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科学事业，他对科研的那份执着与奉献精神将永远支撑我们在科研道路上攻坚克难、奋力前行！

原标题 | 艰难困苦终不悔，迎难而上战瘟神—追忆我国动物病毒及免疫学专家沈荣显院士

作者 | 王笑梅（中国农业科学院哈尔滨兽医研究所党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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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中国兽医发布 2022-05-21